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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亭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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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果子心急如焚,額頭上的汗珠子瀑布似的往下掉。他抹一把汗,用餘光瞪著季春景,恨不得一口咬死他。

半盞茶的功夫後,季昀松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。

小果子上前扶住他,無比心虛但又帶著一絲期待問道:“四爺,好點兒了嗎?”

季昀松搖搖頭,上半身依舊佝僂著,單手死死壓在肚子上。

季春景道:“四弟感覺如何?”

季昀松道:“問題不大,三哥不必操心,明昱能堅持。”

季春景藏在扇子後面的薄唇悄悄翹了起來,“好,能堅持就好,要是有什麽事,你提前跟我說,我去幫你轉圜。”

季昀松答應一聲,重新在石墩上坐下。

楊道文捏著鼻子從茅房裏走了出來,勸道:“大臣們上朝之前,大多不敢吃不敢喝。兄弟勸你一句,還是現在放棄的好,不然只會更加如了某人的意。”

季春景涼涼地看楊道文一眼,說道:“楊大人好利的嘴皮子,想看兄弟鬩墻不如回自家看,更方便。”

楊道文冷笑一聲,“家裏的看,外邊的也看,免費的大戲不看白不看。”

楊道文出身寧國公府,雖才華斐然,但性格剛勇,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,向來看不慣季春景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。

這二人經常互掐,柳曄早就習慣了,他湊到季昀松身邊,小聲道:“趁著羅大人、孫大人還沒來,你再去蹲蹲,說不定再來一回就好了呢。”

季昀松點點頭。

只要有一線希望,他就不會放棄這個機會。

老侯爺說過,皇上對內閣的一些閣老不滿,此番禦花園之行,說是考較文章,其實是要替內閣儲備人才。

不然季春景也不會鋌而走險,明晃晃地在他的飯菜裏做文章。

因為一旦他仕途順利了,季春景失去的不僅僅是侯府強有力的支持,還可能會失去虛假的嫡出身份。

繼而,季春景現有的人際關系也會岌岌可危——庶子占嫡子身份,一方面會讓嫡子心寒,另一方也會讓庶子不齒,兩方面都不討好。

一個老翰林搖搖頭,“小季大人也是執拗,拉成這樣還怎麽堅持呢?年輕人,功利心還是不要太重的好。”

另一個附和道:“是啊是啊,他這個情況能堅持到宮門都夠嗆。而且進宮後,很長一段路上都不會有茅廁,一旦出了醜,只怕悔之晚矣呀。”

二人聲音不小,顯然就是想讓季昀松和季春景聽見。

季昀松聽而不聞,沒有任何反應。

季春景無奈地朝笑了笑,把扇子插在後脖頸裏,也進了茅房。

小果子問道:“四爺,你怎麽樣了?”

季昀松微微搖頭,不怎麽樣,他還想拉,但可以確定的是,雲禧給他的不是毒藥。

“你幫我看著點兒,我再去一趟。”他彎著腰又鉆了進去。

“……來了。”小果子正要答應,就見羅大人和孫大人一起來了。

“小季大人怎麽樣了?”孫明仁問他。

“回稟孫大人,小季大人馬上就好了。”小果子壯著膽子撒了個謊。

他話音剛落,季春景就出來了。

羅英傑笑道:“正好季修撰也在,兄弟倆有個照應。”

孫明仁道:“正是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,咱們翰林院還是頭一回有親兄弟一同供職呢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羅英傑往茅房去了,“走吧,解決完了就出發,總不能讓皇上等著咱們。”

小果子急得團團轉。

季春景冷哼一聲,“做下人的第一要旨是誠實,第二要旨是細致。這兩點,你哪樣都沒做到。”

小果子垂下頭,努力地翻了一個大白眼。

季昀松從茅房出來,說道:“三哥教訓得對。人生就像在茅廁,只要你稍加松懈,就會有蒼蠅盯上來,不細致是不行的。”

小果子眼睛一亮,四爺這話說得妙啊,這位假模假式的三爺可不就是那種嗡嗡叫的大蒼蠅嘛!

季春景眉心一蹙,目光箭一般地朝季昀松射了過去。

季昀松微笑著看向他,“走吧三哥,上了這麽多趟茅房,整個人都臭了,我得換件衣裳再走。”

季春景心裏咯噔一下,“看來四弟這是好了?”

季昀松道:“托三哥的福。”

……

兄弟二人邊說邊走遠了。

孫明仁和羅英傑也一起出來了。

孫明仁感嘆道:“小季大人確實命苦。”

羅英傑頷首,“此子‘貌似潘安,才比子建’,吃些苦頭也好,人會更踏實些。”

憑什麽季昀松就得吃苦頭,季春景就坐享其成呢?

孫明仁不讚同他的話,卻也沒有反駁,只道:“只希望他不要出醜才好,不然類似‘功利心重’或者‘不知進退’的評語少不了他的。”

羅英傑道:“此子心性堅韌,性格清冷,不像那種人。”

孫明仁負著手,瞇著眼看向季昀松的背影,“但願如此。”

羅、孫二人的馬車一啟動,季昀松便也隨之一起出發了。

小果子賊兮兮地壓低聲音說道:“四爺,小的拿了個銅盆上來。”

他的意思是,季昀松憋不住可以在車上繼續拉。

季昀松睜開眼,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
小果子有些訕訕,沒話找話道:“四爺的肚子好些了嗎?”

季昀松道:“啰嗦!”

他沒那麽蠢,明知道鬧肚子還往宮裏跑。

小果子如釋重負,“我就知道雲娘子的藥管用。”

季昀松道:“南城最遠,你怎麽找到她那兒了?”

小果子委屈巴拉的,“四爺,不是小人要舍近求遠,而是其他醫館大夫都不在,小人實在沒法子了。”

“錯有錯招,也算因禍得福了。”季昀松闔上眼簾,掩蓋了眸子裏怨毒的目光,心道,季春景到底是狀元,行事有章有法,且果決徹底,自己輸得不冤。

小果子重重點頭,“雲娘子的藥確實好。”

季昀松也這麽認為,“的確,立竿見影。我欠她一個大人情。”

小果子張了張嘴,又閉上了——他只是個下人,主子們的事輪不到他插嘴。

……

一幹馬車在宮門前停下,翰林院的官員們下了車。

進門前,羅英傑數了數人頭,最後問季昀松,“小季大人怎麽樣,能堅持嗎?”

季昀松拱手道:“羅大人放心,下官完全好了。”

羅英傑仔細端詳兩眼,見他眉眼中確實有了神氣,便也安了心。

孫明仁提醒道:“你要考慮清楚利害關系,切不可莽撞,知道嗎?”

季昀松再次拱手,“下官明白。”

季春景和幾個老翰林連連搖頭,彼此對視一眼,到底什麽都沒說。

一行人逶迤進了宮門。

柳曄陪在季昀松身邊,楊道文則走在二人前面。

柳曄奇帶著一絲好奇問道:“你拉成那樣,居然也能好得這麽快?”

楊道文聞言也道:“這個時候放棄還來得及。”

季昀松道:“放心,我吃的藥很管用。”

楊道文腳下一頓,小聲道:“我懂一點醫,如果所料不差,你中的應該是巴豆,什麽藥止瀉止得這麽快?”

季昀松想起小果子的囑咐,說道:“小果子求的偏方,白色藥面,不知道什麽藥。”

楊道文諷笑一聲,“膽子倒是不小,什麽藥都敢吃。”

季昀松反問:“不然有什麽法子呢?”

……

每走幾十丈,季春景就留意一下季昀松:季昀松有一搭無一搭地跟楊柳二人聊著,始終不見任何異常之處。

難道真的好利索了?

這不可能!

蒸雞蛋能緩解巴豆造成的腹瀉癥狀,但小果子並沒有帶回蒸雞蛋來。

他到底吃了什麽藥,哪來的?

難道是他那個妻主?

小果子去了那麽久,一定是她!

季春景捏了捏拳頭,無論是誰,敢破壞他的計劃都必須付出代價。

……

小太監引一幹精英們進入禦花園,繞過幾個建築,在一個名為“延輝閣”的三層建築前住了腳,說道:“羅大人,奴婢進去通稟,您和諸位大人在此處稍候片刻。”

羅英傑客氣道:“有勞公公。”

小太監進去了。

季春景不死心地再問季昀松,“四弟感覺如何?”

季昀松道:“三哥放心,徹底好了。”

季春景心裏僅存的一點僥幸也沒有了。

盞茶的功夫後,嘉元帝邁著四方步從閣裏走了出來。

這位至尊爺三十五歲,中等身材,容貌雋秀,微胖,有一雙溫溫潤潤的丹鳳眼,有點像瘦版的彌勒佛。

容貌慈祥,不代表性格綿軟,能從諸多皇子中殺出來的皇帝都不簡單。

翰林院諸人跪倒在地,山呼萬歲。

“平身。”嘉元帝雙手一擡,笑道,“諸位來得正是時候。走吧,隨朕逛園子去。”最後一句,他是對側立一旁的重臣們說的。

——首輔、次輔,以及各部尚書都在。

禦花園裏的青石板路光可鑒人,兩側樹木高大繁茂,目光透過枝丫向不遠處望去,只見花木扶疏掩映著紅墻金瓦,重重樓宇氣勢恢宏,屋脊上的每一尊雕塑,窗欞上的每一處裝飾,乃至於溪畔的每一塊巨石都經過了精雕細琢,好一番刻意而又絲毫不見刻意的皇家氣派。

如果說午門、太和殿、保和殿是神聖,那麽禦花園就是生活。

神聖讓人敬畏,生活才更讓人向往。

季昀松出身小城,曾經以為侯府、公主府就已經是極盡奢華了,置身禦花園才真真正正、徹徹底底地搞明白,為何皇家無父子兄弟。

皇上與重臣們在前面談笑風生,一幹翰林夾著尾巴跟在後面,不敢亂看,更不敢交談,就像一群被滔天的權勢鬥敗了的家犬。

季昀松的肚腸恢覆了平靜,人便也閑適了不少,雖不會眼神亂飄,但也的確在施施然游賞。

“朕這園子怎麽樣?”嘉元帝在一處名為‘浮碧亭’的亭子裏落了座,目光在一眾朝臣臉上一掃而過。

季昀松身材頎長,幾乎是所有官員中最高的一個,眼睛在眾官頭頂之上,無遮無攔,恰與嘉元帝對了個正著。

嘉元帝道:“如果朕沒記錯,這位就是新科探花季昀松吧,就由你來做一首詩,誇誇朕這亭子。”

居然是亭子!

不是說好的賞荷嗎?

槍打出頭鳥,這小子什麽鬼運氣啊!

所有人都傻眼了,同情的目光刷刷地朝季昀松射了過去。

季春景微微一笑,暗道,好戲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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